莺户翁

生活&写手号
「ars est celare artem」
蜉蝣华胥梦
芥子世三千

我从来没想过给我喜欢的灰色调戏剧角色洗白。

我喜欢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不是绝对的纯白。

美学里有优美和崇高的对子,优美是那些无害的、娇柔的、纯善的—比如一朵花一只幼鹿一片早春韶光一个完全天使般的人;崇高则是存在威胁性的、宏大的、甚至是在某种程度上有些残酷的—比如浩瀚宇宙天风海啸苍莽群山,比如一个亦善亦恶以肉体凡胎而求功垂千古的人。

我对艺术的审美一直很一以贯之,我更加迷恋崇高而不是优美。

我喜欢《乐园》《忧郁》《橡树林里的修道院》《莎乐美之舞》《天魔》,我喜欢博斯、丢勒、卡斯帕·弗里德里希、居斯塔夫·莫罗和米哈依尔·弗鲁贝尔;我喜欢《恶之花》《彩画集》《邪宗门》,我喜欢夏尔·波德莱尔、阿尔蒂尔·兰波和北原白秋,我还喜欢博尔赫斯写的那个残酷隽永的故事:彭㝡的花园、余准的花园、斯蒂芬·艾伯特的花园、第一次世界大战炮火纷飞下小径分岔的花园。

我想我这种审美取向完全可以用加斯东·巴什拉在讨论精妙怪异的河底意象时说过的一句话来作结:

“那开着白睡莲的湖中,沉睡着蛾摩拉城。”

优美是可以经过矫饰的,它常常展现的是那些经历过滤的东西,譬如湖面上盛开的睡莲,它是大家都爱谈论并且夸耀的光辉美丽,那种光辉几乎令人错觉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恍如无根兰无茎莲,凌空飘摇熠熠夺目。

崇高则往往是在风平浪静的优美湖面下的东西,它是淤泥它是幽暗的河底它是那座圣经中受到神惩的罪恶之城,它也是切实存在于每一个人心里的漫漫永夜,多数的人们操控它运用它却又厌恶它不愿提及它——你知道真正的丑陋是什么吗?不是淤泥永夜和睡莲盛开的黎明同时存在,而是人们分明知道它们同时存在甚至在有求于永夜时向其换取自己所需要的利益,却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这是自欺欺人,更是欺世。

我坚持艺术永远不会走向终结,因为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艺术——无论是美术戏剧音乐还是文学——的目的是以超乎常人的敏锐提醒世界。“大梦谁先觉”,这个“谁”就是艺术应当担任的角色。

当我看到睡莲盛开的湖面时,我会欣赏睡莲的色彩和清晨的光辉,那或许是莫奈的水中花园或许是石涛案头小景里的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但我也会往下看,用心看,用感性去“看”——中文“美学”的西文原意不正是“感性学”吗?看到水面以下,看到那些和睡莲同时存在的幽暗河底,看到那些人们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正像一个人的长处往往也是他的短处一样,那些不可言说的野心欲望的淤泥里其实化育了湖面上的花萼与光芒。同样地,每一点人们愿意狂热称颂的光芒下,也永远都有相伴而生的粗糙根茎和冷酷阴影。

因此艺术的存在更多地应当是揭示麻木伪善和真正的丑陋,以提醒人们正面直视永夜,当你意识到淤泥永夜和睡莲盛开的黎明本就密不可分时,这个世界才在你眼中真正地圆满起来,才有进一步取乎中庸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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